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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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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1章

“低跟淺面紅綾雲頭加寶藍緞面錦衣,另一個穿鑲珠的繡花鞋,身上是洋紅鳥銜花草紋緞子配胭脂粉素裙,這裏頭有什麽說法?十幾年前這樣穿戴。”

“哪一年?有錢人家做衣裳,年年有偏好。這兩人是一塊來的嗎?”

“是一起的,皇上登基這一年。”

“小的是妾,老的是貼身伺候的婆子,有些體面,所以穿得起好衣衫好鞋。京裏時興早過了,那一年,有錢人家都穿翹頭履,綴上西洋來的玩意,配上星月裙,似神宮仙子,行動間流光溢彩,叫人難忘。”

周青雲思索片刻,又說:“這小星



裹了腳。”

“陵州最盛行,那邊少有不纏足的,裹得極好:三寸金蓮,荷尖月弓,堪稱極品。也有可能是南邊來的,各地都有。搖曳多姿,步步生蓮,那才是……”

“混賬!”

周松只當他沒見識,接著說:“大人,你是沒見過,這其中妙處,嘖嘖……貧苦人家為了生計,只好粗糙些,哪裏比得上那樣的窈窕精致。”

“既這麽好,你裹一個讓我瞧瞧。”

“這……”

“我喜歡尖腦袋,你削不削?”

“大人,我錯了!”

幹活的人都聞著肉香趕來吃飯,飯堂擠得密密麻麻。裏頭氣味難聞,有人讓座,周青雲拒了,端著碗出來,坐在樹下的木墩上左顧右盼。

周松心知肚明,小聲提醒:“殷捕快輪值,要等裏邊的人吃完了才能換過來。”

周青雲嘆道:“這麽多人,還不如她一人好使,沒有金剛護法,我吃飯都不香。”

周松神情覆雜地看過來,周青雲像被踩了尾巴的貓,齜著牙吸氣,而後氣呼呼地說:“你又想哪去了?你要是不怕吃苦,就好生學功夫。等你靠得住了,我就不用指望別人,坐臥都安心了。”

周松沒好氣道:“我要去買鵝,沒空練拳腳。”

周大人果然不提學功夫這茬,改說起這鵝要怎麽烹制才香,末了仔細交代:“趕好的挑,要那肥鵝,越肥越好。”

周松無奈提醒:“大人,知恩不忘本才好。”

周青雲端著碗發了一會呆,把筷子插進豬骨將它串起,盯著它說癡話:“一只怕是不夠,挑兩只大的,不要怕花錢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周青雲將豬骨又放回碗裏,低聲感嘆:“高門貴婿哪有那麽好做的?這會難得自在,你讓我清靜清靜。”

周松想要再勸幾句,周青雲將筷子插在面裏,將面碗留在石桌子上,背著手,朝往飯堂趕的林密走去。

林密要行禮,被他攔住。

周青雲心急,顧不上不遠處還有人,小聲問:“裏邊有沒有做傘的人?”

“上午走的是城北八巷中的黃楊……”

“不忙統數,全弄完了再說,你只說有沒有做傘的鋪子或者手藝人。”

“有一個,胡老四,四十有八,年紀大了,手不利索,眼睛也不行,遂改了行當。我們去的時候,他不在家,說是去了和順宮山門外擡肩輿。家裏有妻兒孫女,三大兩小,租住劈出來的半邊院子。”

姓氏也對上了,但年齡差了一點。周青雲思索片刻,不死心地問:“他家人的相貌如何?”

“這兒子斷了腿,癱在床上,臉上蠟黃,腫得老高,他母親蒼老,面上溝溝壑壑。大人看著普通,兩個小孩卻當得一句玲瓏剔透。是個疼孩子的人家,大人清瘦,蓋的破被子,小的面色紅潤,身上幹凈。”

“你先去吃飯,午後替我走一趟,悄悄地告訴他們:新來的太爺覺著事有蹊蹺,有心要翻舊案,正在四處打聽。不必多說別的。”

“小生明白。”

“有勞了。”

高石吃面跟喝水似的,幾大口就灌完了。周大人眼巴巴地等著他往外走,誰知人家又進去添飯了,一碗接一碗。

周大人急得跺腳,暗地裏嘟囔:“白長那麽大個,縣衙都要叫他吃窮了!”

周松覺著十分解氣,貼邊說風涼話:“不怪人家吃得多,捕班的人,天天在外邊跑,辛苦啊!別的捕快……不也是三大碗嘛。”

“哼!”

“大人,就這兩口肉,你吃了就是。一人搭一塊骨,她也有。”

“你懂什麽!”周大人情緒上頭,揮著筷子教他,“只顧自己,少的不是骨頭上的肉,是心頭上的肉。時時記掛,事事惦記才叫上心,才跟你說了收買人心的精髓,你這就忘……殷捕快,過來過來,我有事找你。”

周松扮了個鬼臉,但十分體貼地讓開道,蹲到墻角,邊吃面邊看戲。

這混子怪會哄人的,說什麽早起著了些涼,胃口不好,又怕別人笑話他弱不禁風,只能吃鳥食,特地找她來替自己分憂。

殷捕快穿的男兒裝,懷的是男兒心,連碗帶肉一把接了。周大人望著空手板,窘了。

“哈哈!”周松暗爽——叫你獻殷勤,現下怎麽辦?餓肚子去吧。

他低估了周大人的厚臉皮,剛撒完謊,又大大方方跟進飯堂,重領了一碗。他是衙門裏最大的老爺,管著湯鍋的方樹根假裝忘了先前那一輪,將肉最多的大骨頭孝敬給了縣太爺。

旁人不敢說,周大人也不吱聲,剛落座又把大骨頭獻了出去,笑瞇瞇地看著人家啃,自己幾乎不動筷。

這是連肚子也不餓了。

周松貼著門框,酸溜溜地想:男人一對女人上心,就成了賤骨頭,我可不要這樣。他害怕被追殺,想的是殷若,有肉吃,想的是殷若。先前還關切我夜裏冷不冷,如今我又算什麽?

周松心裏不痛快,不想再看下去,放下碗,出門辦事去。

周青雲瞥見他走遠,面前又沒別人,安心說話:“殷大安說的那些,你不要往心裏去。”

殷若放下骨頭,接了他遞來的帕子,笑盈盈答:“大人放心,我早前就聽過無數回,聽慣了,不傷心。他婆娘為了糟踐我,日日掛在嘴邊。殷大安瞧不起女人,但從不打罵孩子,殷張氏是女人,卻恨女孩入骨,不單欺負我和殷茵,她連自個也輕賤。殷藩踢她打她,她不僅不惱,還心疼他手腳會疼。你說奇怪不奇怪?”

“她腦子壞掉了,別理她。你在她家有沒有聽到別的,信物之類,或是梳妝習慣。只憑衣衫鞋子,不好確定。”

殷若搖頭,反過來勸他:“大人,她們既舍得丟我,又何必去找?無根之水雅致,我這樣的無根之人,是不是更特別?”

周青雲笑道:“你能這樣灑脫,很難得。那這事,我們就隨緣而定,不刻意去尋。”

她抓起另一塊骨頭,送到嘴邊,吸了上邊的湯汁,再說:“就是找來了,我也不樂意認。”

周青雲環顧四周,見人走得差不多了,夾起面吃上一口,嚼咽了再慢條斯理解釋:“怕是後院爭寵的齷齪,我猜家裏還有其他姐妹,因此不往煙花之地送,以免名聲受損。”

她點頭,接道:“直接殺了會惹火上身,找牙子容易被連根拔出,把我丟在窮人家,回頭就說廟會人多,一時疏忽,擠散了。不知是恨得深,還是人壞得狠,特意挑張壞臉,等著我被慢慢折磨死,將來翻出來,只要閉口不認就行了。到了那時候,殷家是施虐的壞人,他們嘴裏的話,當不得真,全成了汙蔑,她們仍舊無辜。”

“怪我不該多事。”

“無妨,我知道大人也是好心,嗐,要是沒被丟出來,留在那樣的人家,勢必要養歪了去!我才不稀罕呢。大人,多少吃一點,俗話說‘秋冬進補,春天打老虎’,你不能再瘦了。”

“是是是,我吃。”

她左手抓骨頭啃,右手挑面往嘴裏塞,糙得可愛。他用筷子纏了幾圈面,送到嘴邊,也大口進食。

“那順河漂的案子,你還知道些什麽?”

“大人要翻這個?”

“眼下手裏沒什麽好往下掘的線索,先在這裏邊找找,是冤案,遲早要翻的。我猜這趕鴨的姑娘也生得好,你見過她本人嗎?”

殷若搖頭,放下筷子解釋:“年紀小的時候被拘在家裏做活,稍大一點被鏢局收留,每日練功,很少出來走動。只聽說是個靈秀的姑娘,十分孝順,她心疼父母勞苦,想替他們分憂,因此找了個趕鴨子的活計。要守著野塘養鴨,又要走街串巷賣蛋,風吹日曬的,皮子黑了些。”

周青雲暗自記下,又問:“那倒夜香的,是什麽意思?我沒想明白。”

“好幾年前的事了,那時做這個活的人姓姜,家裏有個女孩叫紅兒。她個子高,手腳利索,很招人疼。有人跑衙門狀告她搶劫傷人,說她跟她爹裏應外合,藏在夜香桶裏逃走了。倒夜香的就這一個,這還不好找?被抓的當天就死了,想是沒留案卷。”

“對,我沒翻到。這樣不靠譜的事,她家裏人沒鬧嗎?”

“不敢鬧,說是原本要抓她爹一同治罪,如今人已經死了,老爺格外開恩,不和她家計較。她爹娘嚇壞了,連夜搬走,這倒夜香的活,就換成了另一家。”

“城裏這麽多戶,一輛車辦得完嗎?”

“大人有所不知,這屎尿是好肥,多的是人要。有些人家舍不得白倒了,攢在家裏,等湊夠兩大桶,再挑去城門外賣。有的員外爺手裏田地多,專門打發下人來買。只有愛幹凈的人家,才每日倒完,方便清洗恭桶。”

“原來如此。你懂的比我多,往後還有許多倚仗的地方,拜托了。”

殷若笑嘻嘻答:“好說好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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